国际联合报社   
侨  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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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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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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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06
荷兰广州同乡会代表团赴中国砚都肇庆出席第四届世界广府人恳亲大会精彩纷呈张卓辉(荷兰)       全球广府人齐聚肇庆 “共叙故乡情共圆中国梦”————      世界广府人·共圆中国梦       荷兰广州同乡会首任女会长谢红娥为团长,荷兰广州同乡会杨杰敏副会长兼秘书长为副团长;与副会方智伟、何文忠;常务理事曾伟泉等组成的荷兰广州同乡会代表团应邀于2023年11月17日抵达中国砚都,粤西端州...
2023-12-14
4月11日,省委常委、市委书记罗增斌会见参加“琼籍海外侨胞海南行”活动的侨领代表一行,就加强经贸合作、促进共同发展等进行座谈交流。罗增斌对各位侨领返乡表示欢迎,对大家情系家乡发展、支持家乡建设表示感谢,并介绍了海口经济社会发展情况。他说,海南自贸港建设蓬勃兴起,海口已成为投资兴业的热土和沃土。希望大家常回家走一走、看一看,切身感受家乡变化,向外界广泛宣传推介海口,以侨为桥助力更多资源集聚海口...
2023-04-13
精神矍铄的张素久一如既往地活跃在工作一线。日前,她受邀带领美国巾帼会代表团来华访问。谈及几十年来身为侨领的坚持与付出,她表示:“我觉得我有责任做这些事,我还有精力,华侨华人也非常支持我。”张素久是爱国将领张治中的女儿,曾获评第五届“中华之光——传播中华文化年度人物”。1954年,从清华大学毕业的张素久到天津大学工作。1981年,46岁的张素久赴美求学。而后,她留美工作,从纽约到旧金山,最终落...
2023-04-13

短篇小说2篇——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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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4-07-19 14:10作者:离响
文章附图


                                 


         

简云弄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好像是一个很宽敞的套间,室内的装修不是很奢华,却格外的大气,有格调,她无法用高贵形容这个宽大的空间,她偏执地认为高贵的东西总带了一点严肃、教条的感觉,是舒适,就是这个感觉,在舒适的空间里。

她优雅矜持地释放着她的失落,房间的大堂里都是她熟悉的人,都是她的同事,他们在干什么,她来不及注意,只是他们都存在着,她光着脚,裸着白瓷般的大腿,曼妙地走着,眼睛瞟向一个房间,透过半掩着的房门,那个男人就坐在房间的床沿边上,华贵的睡衣下袒露着他结实的胸膛,恍惚间男人也看见了门外走过的女子,只是那么短短的一霎间,一切都错过了,她多想在那间房的缝隙中停留下来,可是,她的脚步依然骄傲地飘然向前,她走进了另一个房间,外边的一切都不再与她有关,她又沉溺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窗外传来喧闹声,她再向外看时,房间已不复存在,黑压压的人排成整齐的队列,地上是数不清成坛的美酒,大块的牛羊肉,还有礼花,而那个男人像王者一样立在队伍前方,目视着整齐的队列和大量的祭品,他已穿上了王一样的服装,威严伟岸,他的身边是她的妻子,简云看不清她的面貌,她被那个男人认真地拥在怀中,他说这是为了他妻子家乡的习俗而举办的大排场。简云不觉得伤心,只是心里空空的,空空的,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突然间熟悉的音乐声响起来,简云本能地伸手,然后从床头拿起手机,早上六点整,手机的闹钟准时响起,她熟练的关闭了手机闹铃,又把头安放在枕头上,回想起刚才的梦境,有种说不清的茫然。

索性她从来不是一个纠结的人,完全清醒后,她爽利地起身,打开电脑,播放音乐,她的爱好有点不合时宜,她喜欢在早上听点轻音乐,静静心,说不清为什么,只是听点安静的音乐,她所有的感官都很舒服,所有的事情都在忘与不忘间,放佛都与她无关了,她只是她,有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都不存在了,一切都空起来。

然而,她又像被上了发条的钟,到时间就要出发了,到工作的地方去,这已经形成了惯性,不管在轻音乐中多么无我,时间到了她会自动弹跳出梦幻般的思绪,回归到现实中来。有时候,她抛开自身以一个旁观者的眼睛,探究自己的生活,发现她的生活背后是神经质的奇妙。

天空瓦蓝欲滴,空气清新扑鼻,晨光温和地打量简云的每一根眼睫毛。她的心情跟着舒畅起来,就像这冬日的南国,依然清丽温暖。

简云走到出门不远的十字路口,人们很拥挤,两个交警在尽力拦住闯红灯的电动车和行人,他们伸张双臂像一道坚强的防线,可是,还是有人闯过去了,在车流的间隙里穿行而去,简云想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这么急,他们该有着怎样的侥幸心理呢,以致对身边血淋淋的交通事故失去了最原本的恐惧。

简云对交通事故有着发自心底的恐惧,每当身边飞驰过汽车,她都心跳,看见别人在车流中穿行,她就全身冒冷汗,而对这一切她是无能为力的。

穿过斑马线,她向公交站走去,路边的花红艳艳地藏在绿叶中,她想又多开了几朵吧,到底是哪几朵呢,她无法分辨,她突然觉得有些悲伤,人何尝又不是路边的花,谁又关注了谁呢。公交车很拥挤,陌生的面孔沉默相对,期待快点到站是每个人的心思吧,车上的味道很奇怪,简云有些恶心的感觉,幸好很快到站了,她快速跳下车,向公司走去。

她心里想着会不会遇见他呢,这样想着,脚步快起来,她想我走这么快,会不会就这样错过了呢,有了这样的担忧,脚步就又慢起来,快慢之间生怕错过难得的相遇。简云虽然期待与他相遇,然而,她又是不抱希望的,毕竟这种机会太渺茫,除非她就站在路口等,等着他的出现,可是谁又能保证他今天会来上班,还会从这个路口经过,人生中巧合很多,可是美好的巧合却不多。

早晨8点多上班的人很多,一个不经意的抬眼间,简云就瞥见了那个身影,蓝白条纹衬衫,米色的休闲裤,她的心跳都加快了,他就在她前边几米远,她跟着他的背影,弄不清要不要追上去,在犹豫中,她猛然想起了晚上的梦境,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没有追上去,是的,他是个已婚男人,她真的对他有欲望吗?这一切又是何必呢。

在等电梯的时候,他看见了她,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点头示意而已,等电梯的人很多,拥挤在电梯门边上,奇怪而难闻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乘坐公交车时的不适感又涌上来,她急切想摆脱这种不适感,期待着电梯快点到来。

他在她的前面,当电梯来的时候,他退后了一点,让她先进电梯,她心想他不是为了她而退让,她认为他更多的是出于礼节,或着还有一点不屑于争抢着挤上电梯,他有一种悠闲的气度,这应该与他所处的位置有关,他是老板,与低下的职员争抢电梯毕竟是有失身份的。简云挤上后,电梯没有一点剩余空间,她看着电梯门渐渐关上,他没有向电梯里看一眼,很自然地拿起了手里的电话。

做到办公桌前,简云的思绪仍然混乱,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应该淡定,可是她又那么期待他能注意到她,她精心保养的秀发,她精致的衣着,她眼中的温暖,她坐在桌前,眼睛注意着门口,等待着他的出现,然而她的心里又告诉自己他不是那个人,他和他是纯粹的两个人。

接下来的一整天,简云都很忙,偶尔她也会陷入胡思乱想的情境,但是,她都尽量克制住了。当到了下午下班时间,同事们都起来走动闲聊的时候,简云起身小心地向他的办公室张望了一下,那间办公室溢出了岿然不动的信息,她知道,他还在工作,拼命赚钱。她收回思绪异常坚定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一个小小的记事本,口红,小瓶的香水,一只笔,装好后,她爽利地走出了办公室。

她要赴一个约会,在中午时候,她接到了蒋小国的电话,请她和几个朋友聚聚,她欣然答应了,这让蒋小国很高兴。简云并不为了这个邀请有什么高兴的,只是在她心绪如此不定的时候,这个约会是她的解脱,她需要有个热闹的氛围,稍稍放纵一些,分散一下迷乱的思绪。

走出大楼的时候,蒋小国已经在门口等了,他接着电话,冲着简云咧嘴笑,简云看着他微胖的身形,和熟悉的笑容,心里一阵感动,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快步走向蒋小国。

简云看到蒋小国的新奥迪时,不由得开始调笑他,她说,“蒋总啊,这车跟您这身板到是挺般配的。”蒋小国明白简云的意思,他又胖了,他只是咧嘴憨笑,“妹子,快上车吧,我把几个朋友都搁在酒店里,专门来接你呢”蒋小国边笑边说。蒋小国每次叫她妹子的时候,简云都想反驳,可是又不知用什么理由反驳。

“走吧,可不能因为我冷落了你的贵客,哎,你还没跟我说,你的贵客是什么来路呢。”

“都是些文朋诗友,所以才敢请你呀,我知道我妹子的眼光。”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不食人间烟火了似的,还有,别妹子妹子的,挺怪异的。”她还是忍不住了。

蒋小国呵呵的憨笑着,没吱声。简云知道,自己在蒋小国面前就是矫情了点,也还是他把她看得很重,这么多年,真诚从未改变。

简云想问问晶晶好吗,不知道为什么就开不了口,是怕破坏气氛,那么又是什么样的气氛呢,她和蒋小国这么多年,暧昧不清而又纯洁的关系,蒋小国究竟怎样看待呢,他老婆晶晶了解吗。她歪着头靠在椅背上看窗外将夜十分朦胧纷乱的街景。

蒋小国没再讲话,他只是打开了音乐,是周传雄的歌,都是简云很喜欢听曲子。简云听到歌的时候,心里有点复杂,她不知道这蒋小国故意的,还是他真的如此痴情。她不想表现出惊讶或感动,最好就是装糊涂,有些平衡一旦打破就会碎得拾不起来。

饭店在简云不太熟悉的路段,灯火下行人穿梭,很热闹,简云想这个城市里有很多地方是如此地陌生,然而却存在着,是多奇妙的事啊,一个人的局限性不仅在于思维,还在于地域,世界上总有你不熟悉的角落,而那个角落打开就能把你淹没。饭店外表不奢华,白色的三层楼房,走进去却仿若宫殿,华门重重。

简云跟着蒋小国,接受着礼仪小姐恭敬的接待指引,拐了好几个弯才来到一个红木大门前,推开大门里面豁然开朗,一片热烈的谈话声扑面而来,几个听到门响声的人都看向门边,他们看到了蒋小国,然后又窥向蒋小国身边的简云
    “我说这蒋小国哪去了呢,原来是为了这个小美女”。

蒋小国一阵憨笑,

“这是我妹子……”。

蒋小国这么说着时,歉疚地看了简云一眼,他想起了她不愿听“妹子”这俩字。简云听到蒋小国这个介绍时,心里很别扭,她感受到了那伙人的戏谑和不信的眼光,她哪里是蒋小国的妹子呢,以前不曾真的是,以后就更不会有这种可能了。

饭桌上的客人都是全国各地的文化界人士,他们是来本地做个文学活动,在大雪纷飞的冬日,齐聚南国,话题很开阔,很文化,简云资历浅,只有倾听和回答别人问话的份,不过她也乐得如此,有机会和文化界的老师们接触是很荣幸的一件事,让她暂时从凡尘里脱离出来,在精神世界里休息一下。还有几位是简云非常喜欢的诗人和散文家。

饭后,蒋小国让简云在酒店大厅等他,他安顿好朋友们送她回家,简云没有拒绝,对蒋小国她完全不必矫情客气,何况晶晶不在场,她不必担心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简云的心情很好,在饭桌上她才知道,蒋小国也开始写作了,几首诗歌还受到权威老师的好评,并在权威杂志上发表了。她真心为他高兴,她不曾想到身在商海的蒋小国还有这份情怀。

简云回家的路上,她们聊着这些文友的热情、开朗、才华,聊了起了蒋小国的诗缘。他说有时候总觉得生活得很空虚,拿起笔抒发一下。简云能懂蒋小国所谓的空虚,蒋小国无需解释,她都懂,这种生活体验与物质无关,是对时光逝去的无奈和厌烦之类的情感,无法具体形容,简云是用读书来添补这种生命空缺的,是的,生命空缺。她读别人的人生,比照自己的人生,然后看穿了很多事情,才会淡看世俗变幻,这也让她对生命保持了最大的真诚。

车子穿过温柔的夜晚,海风吹进窗口,简云很享受,她把手伸出车窗,感受风的速度,她甚至就想这样一直持续下去,他们偶尔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题,舒适安逸。然而,车子还是拐进熟悉的路口。

蒋小国下车给简云开了车门,简云跟他说再见,他没有回答。在简云转身上楼的时候,蒋小国轻轻喊了一声简云简云回头,他却半响无语,最后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没什么,你上楼吧。简云快速走上电梯,开房门,冲到阳台上,打开一扇窗,蒋小国没走,他靠在车门上,抬头看着楼上。简云不想开灯,就这样坚持了一会儿,她缓慢而决绝地关上了窗,按下了房灯的按钮。

她再没走到那扇窗前,她不知道蒋小国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在很晚的时候她收到了蒋小国的短信。

简云,你还没有放下他吗?早点找个好男人吧”。

这些年身边的朋友、同学都结婚了,为了钱、为了爱情、为了安全或是为了有个家,可她已经二十六了,还孑然一身。

简云认识蒋小国还是八年前,那是简云是个大一学生,蒋小国算是简云的学长,学校编写出校友会系列丛书。校友会成员接待、采访的时候,简云就负责蒋小国。蒋小国比简云大八岁,年轻有为,毕业后凭着自己的努力开了一家旅行社,认识简云的时候,他的事业已经做的很大,成绩斐然。

     简云并不多话,校领导说这些学长都是非常优秀,为社会做很大贡献的人,接待要礼貌、周到。所以简云怀着很真诚、尊敬的心情接待、采访了蒋小国。

初见蒋小国他就是这样一副咧嘴笑的憨厚样子,让紧张的简云放松了很多。

蒋小国是校友会的活跃份子。简云是校报的记者,彼此接触的机会比较多。渐渐就熟悉起来。

简云来自大西北,家在新疆伊犁。她不饰妆扮,一头乌黑的长发,总是吊个马尾辫,衣着简单,不卑不亢,有一种灵动的执拗感。蒋小国戏称她大西北的小野草。简云没有反对,她是喜欢野草的,尤其是春天的时候,在苍茫的大地上,冬天渐渐褪去,那些细小的嫩芽就会从土地下冒出头来,一株、两株……放佛一夜间就铺满了大地,它们倔强的向寒冷示威,在花儿还不敢开放的时候,它们就来到了人间,这些早春蓬勃而出的小草深深感动了简云的童年,让她的童年有了宿命式的奇迹感,对生命的保持最真诚的尊重,她无数次用手抚摸被冷风吹弯的小草,心怀一个小女孩纯洁的心意。

一个男人就在小草疯长的春天走进了简云的人生。他是来西北支教的高中语文老师,他有一个很符合时代的名字——王国良,这让他有了某种奉献精神的美好,他出生于70年代中期,这个名字不浮夸,还含有某种向往美好的大思想。在王国良老师和学生见面前,消息到处散播,轰动了整个校园,不仅是因为他来自北京,还因为他迷人的外表。在王国良老师正是给学生上课前,班里的学生们就炸开锅了,都热切的期待这个帅气带着前沿气息的老师能给自己的班级上课,放佛这是对学习知识的一种格外的犒赏。当然,简云也是其中一个,她想北京来的老师到底会是什么样,和大西北的男人会有什么不同呢,她有心跳地好奇和期待。令人兴奋的是,过了两天,消息确认下来,王国良老师就教简云所在的班级,班里的同学有一种等不及的激动,课间说笑的声音更大了些,上课时还有秘密的嘁嘁喳喳的声音,期待着语文课的出现,这些都让老师啪啪地用教棍拍打讲桌时发散出来的暴怒而压制下来。

课间的时候,同学们更兴奋了,简云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就在王国良老师迈进教室的那一刻,简云的心跳漏了一拍,从那一刻她的心底种下爱的种子。作文考试的时候,她第一次写了很多话,以至于不得不另附一张纸,她红着脸走到讲台前,交给老师。他接过她的考卷还有一张写满字的纸,然后对简云说考卷是不应该另外附纸的,不用写太多字数,简云抬头看向他,他的脸上没有责备,都是温柔的关切之情,简云红着脸要把那张纸接过来,老师说这次就这样吧,下次注意,他的声音柔和,简云羞怯地退回座位,她非常自责,为此羞愧了很久,她是知道这个规则的,可是当时怎么就忘了呢,一心只想着好好表现。

在十五岁的年纪,简云爱上了自己的高中语文老师。然而,生活告诉她,她对王老师喜欢是不伦的,不道德的。所以她就沉醉在每一堂语文课上,回味着王老师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她的老师长着高大而不粗鲁的较好身材,富有男子气概的干净面庞,整洁的小胡子,深情温柔的双眼,他是学校里所有女同学侧目的神一样的男人,是男同学的偶像,他们以同是男性的优势轻易地和他打成一片,放学后在球场上打篮球,王老师动作优美,技巧娴熟,他的身影在球场上翩翩跃动,球场边上是一群驻足的女生和女老师,简云就淹没在其中深情的观望。王老师没有和哪一个女老师或女同学走得很近,简云很开心,她可以有期待的,她期待着高中时光的完结,高考时刻的来临。

整整两年多时间,她的眼睛没有离开过王老师,梦里都是和王老师的亲密,甚至有几次她梦到了更为羞耻难以启口的事,这让白天上课时她都不敢看他,生怕泄露了心底的秘密。她一心想着高中生活的结束,自己满十八岁,是个成人的日子。而他不知她的心事,一心带着她畅想远方的大学、和可以无限延伸的梦想,简云觉得老师的描述虽然很美,然而,她觉得他是在极力把她推出他的世界的,那个远方必然没有王老师的身影。

所有的故事都在高三的寒假改写,王老师一如往年回北京过年,只是返回的时候,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多了个漂亮女人。那个春天简云有种伤心到要死的感觉,她仔细地观察了她的师母,她如鲜花一样美,而自己就像一颗小草,十七岁的心,自卑地畏缩了。

在小草冒芽疯长的春季,她躺在草地上,看天空的流云,心底是静静的悲伤,第一次感觉到了生命的虚无,美好的东西如流云般容易被风吹散。她抚摸身边的倔强的小草,倔强地发誓要远离家乡,眼泪却滴落在春天的土地里。那是简云纯洁而刻骨铭心的初恋。

在她拉起行囊,去一个人的远方的时候,她依然倔强地把这段一个人的初恋放在了心底,带进了另一个城市。

在蒋小国认识简云的时候,王国良依然是她心头的一颗朱砂痣,她把她那一个人的单调的初恋演绎到极致,她用一个男人的影子刺痛着蒋小国的骄傲。简云知道蒋小国的好,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蒋小国都是女人争抢的男人。因为蒋小国的追求,简云被身边的女同学羡慕、嫉妒是常事。简云也有感动的时候,可是她对王国良的爱恋从未间断过,她下定决心不回老家,但是当寒暑假来临的时候,她怀着激动的心情,在回与不回间挣扎犹豫,最后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奔回大西北。

王国良已经安家在伊犁,他女儿已经2岁了,他依然帅气、热情。简云每次回去都会带南方的特产看他们夫妇,她表现了一个好学生对老师的所有感恩,然而她从没有机会说出心底的爱恋,她曾试图从他的眼底看到一丝爱慕或情欲的东西,当她看向他的眼睛时,他很快地避开了,她不敢再探究,于是她带了一身的情伤返回学校,轮回到下一次的相见的期待中。

所有的一切蒋小国都看在眼里,简云也从未对他有所隐瞒,她从未把蒋小国当成恋爱的对象,他就是个学长,跟战友似的,有着更深的情缘,却不是情欲。蒋小国说理解简云对初恋的执着,但是他希望她能向前看。简云说向前看并妨碍她念着王国良。他们见面无论说什么,最后都会落到王国良身上,所以总是不欢而散。大学最后一年蒋小国几乎不和简云见面,只是偶然发个短信,问些日常话题。

大学四年,简云成熟很多,她无数次思量了对王国良的执着单恋,假设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想不通的时候,她就读书,诗歌、小说,她熟记叶芝《当你老了》这首诗的每一个字眼,英文的中文的,她用诗句里的真情安慰自己的相思,填充她情欲初现的青春。这种相思逐渐演变成一种人生的不甘与无奈,年龄、家庭、世俗,她和王国良之间隔着重重山水,终究是一首无解的朦胧诗。随着日子的流逝,王国良成了她心底的印章,虽然盖在陈旧的往日上,但是每次翻看依然是刺眼的红色,然而简云知道她对那抹红色是无奈的,只有悄悄收藏。

毕业典礼那天,蒋小国打电话说要庆祝简云学成毕业,简云有些感动,他那么忙碌的一个人,还关心着她的事,她开始期待着见到蒋小国,结果会怎样她不清楚,她翻箱倒柜,把所有的衣服都拿出来,希望找到让他眼前一亮的那件,算算他们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了,她发现自己开始想念蒋小国憨厚的咧嘴一笑,这让她心情更加急切,她摆弄着首饰,搭配着,她想起了一条白金项链,那是蒋小国送她的生日礼物,精巧而灵动的流苏项链,还记得收到这条项链时,她惊艳了,欣赏蒋小国的眼光和品味,更主要的是他明了她的喜好。

之后,和蒋小国因为王国良争执疏远,她再也没有戴过这条项链,她带着嫌恶的心情把它精心的包裹了一番,埋藏在箱子的最底部。此时,她急切地翻找,袜子、胸罩、内裤东西翻得乱成一团,如同她的心,她把蒋小国的约请当成一次和解,她从没意识到自己对彼此的和解是如此的期待,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不管蒋小国有什么要求,她都同意,包括处子之身,这让她有一种献身的感觉,有点义无反顾的惨烈倔强。

当她出现在蒋小国面前的时候,她没有戴那条象征示好的项链,她的节操她的情感不允许她过分放低身段,她需要再次确认蒋小国的情感,以便留住自己的尊严。她看到了绿色的吉普车、t恤牛仔的蒋小国,然后她看见他咧嘴憨厚的微笑,像一个温暖的哥哥、一个宽厚的男人一样。

“变漂亮了”。

“为了赴约,我精心打扮了”。

“这样很好”。

简云不知蒋小国是否明白她的深意,她也不明白他那“这样很好”四个字后边的真意,她成熟了,不仅有野草的倔强,也懂得在风吹来的时候弯腰,只是半年的时间,再见后,她多了几分收敛,仅仅是因为她重新审视了那条精美的项链吗?只是相隔180多天,他们就像熟悉的陌生人,有些放不开。他没用问她好不好,她也没有询问他的近况,好像这些问题都是多余的。就像宫崎骏说过的一句话:你住的城市下雨了,很想问你有没有带伞。可是我忍住了,因为我怕你说没带,而我又无能为力。

车在路上行驶,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简云转脸看着车窗外飞速向后退去的景观树、房子、行人、商店和将夜的灯火,思绪复杂,她想打破沉默,可是又不知如何开口,在挣扎间,音乐声响起,蒋小国打开了车上的音乐,是安妮的仙境,乐声响起,简云立刻松了一口气。在抒情的曲调中,他们都放松下来。

“我很喜欢班得瑞的曲子”简云打破沉默,调整了姿势,故作轻松地说。

“累的时候,听听轻音乐,能放松一下。”蒋小国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啊,我不是说现在累了,我是怕你闷了。”他善意的更正他也调整了自己的姿势,仿佛是为了和她更好地对话。。

因为音乐,他们打开了话题,聊了很多音乐的事,蒋小国喜欢听许巍的歌,简云说她也认真地听了一段时间,很沧桑。她告诉他,她最喜欢听周传雄的歌,他说其实许巍和周传雄的歌,情感基调都有些相似。她表示认同,并且很高兴他们有相似的情感爱好。

餐厅是蒋小国给简云过生日的时候去过的一家韩国餐馆,简云很喜欢吃那里的泡菜,过生日的时候,没吃蛋糕,吃了两盘泡菜,当时蒋小国还笑她爱好奇特,很符合她的个性。以前她和他的关系就是暧昧不清,如今再次走进这家餐厅,简云觉得暧昧成分更浓了,就如同眼前的泡菜,不仅酸甜难分,还有点辛辣。

蒋小国要了两灌啤酒,他给简云倒了半杯放在她面前,简云没有推辞,她举起杯和在他的铁罐边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低头夹菜。

简云,我真的很喜欢你。”他说完也喝了一大口。

她想说她知道,可是他的手机响了,像个不识时务的打断者,他看了她一下,拿起手机,出去接电话了,简云端起杯子,慢慢地啜饮,半杯酒很快光了,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是我的秘书”蒋小国回来时,有些歉然地对简云说。

“哦”。

“她有文件急着要我签字,正好还没吃饭,我就让她过来了”他继续解释。

     “嗯,好啊。”简云回答。她没有说更多的话,蒋小国的解释让气氛显得怪异起来,一个晚上的铺排在这时全部被推翻,一个突然要出现的人,让蒋小国刚刚那句真情的告白都飘渺起来,仿佛是来自梦里的声音,或是她的臆想。

她喝了一口啤酒,又用筷子去夹泡菜,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她没有夹到,手有些不听使唤。他看着他,马上夹了一块放在她的餐碟边上。她感激的冲他笑,然后,她丢掉筷子,用手指捏起来那块泡菜放在嘴里了。她咀嚼着,苦着脸。

“你都不知道,喝就后再吃泡菜是个啥滋味,味道怪极了。”她又冲他笑着,一脸顽皮的样子。

“你还是那棵小野草。”他认真地说,深情地看着她。简云感觉到他的眼光,她并不回避,而是憨笑着直视他的眼睛。

门外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然后门被推开了,礼仪小姐身后一个女人的脸露出来,香气扑鼻,简云觉得有些眩晕。蒋小国介绍说那个女人叫晶晶,是旅行社的行政秘书。迷乱中简云只记得她的波浪长发,娇滴滴的声音。简云又喝了很多啤酒,用手捏泡菜吃,混杂在胃里翻腾着,她觉得很不舒服,有些无法忍受。她说她要先走了,然后她起身,用一棵野草倔强的优雅走出房间,她记得蒋小国追着出来,搀扶着她,可是她喝了太多酒,什么都记不得了。

第二天她在头痛中被手机的响声吵醒,她看到号码的那一刻,整个人立刻清醒过来,她忙乱地按下手机的接听键,那边是一个女人嘶哑的声音。

简云,国良快不行了。”接着是一阵哭泣的声音。

“什么,为什么,怎么啦”简云也快哭出来了。

“出车祸了,危在旦夕……”那边哽咽地说不出话。

“你能回来不?”电话那边的女人泣不成声。

简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一切都是真实的存在,她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哭,再次回过神后,她开始疯狂的收拾东西,直奔机场,在去机场的路上,她坐在出租车上,泪水汹涌而出,她咬着嘴唇,隐忍地抽泣着几乎喘不过气,司机几次担忧地向后朝她看,可是她被悲伤淹没了,无暇理会他的善意。

航班延误,她坐在候机大厅的角落里,哭到无泪,她想起往日的种种,高中时的篮球场,她无数次在他身边的徘徊,她那情窦初开的爱恋,她追随他而留下数不清的脚印,他看她时真诚带笑的眼睛,他男子气的脸庞,还有她漂亮的妻子和漂亮的小女儿,小姑娘应该有三岁了……她脑子里都是混乱毫无头绪的画面,身边是匆忙的脚步,人们都要赶去何方,她看着晃动的人影,一切都不真实起来,仿佛跟她都无关,她是一个旁观者,看着眼前的一切,什么都无能为力。

几个小时的煎熬后,飞机滑出地平线,向万米高空穿行,天空晴朗,蓝色的如清泉,置身白云之上,她毫无思想,无力地等待时间的静静走过。

当她一身疲惫赶到医院后,她看见了她的师母,憔悴瘦弱,有种凄楚的美。她顾不得安慰她就冲进了病房,她看着插在他身上的管子,泪水朦胧,她走近他,第一次握起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什么都说不出口。她已亭亭玉立正好年华,而他已渐渐老去,就要永远离去,三十多岁的眼角边是风沙里的皱纹。

她走出病房的时候,他的妻子就站在门口。

简云,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国良。”她话语温柔,却单刀直入。简云除了震惊和羞愧无法接口。

“国良也知道你对他的情感,我知道他也是喜欢你的。你不用担心,我不是要责怪你,在我和他结婚前我就知道了。”

“他说你是个很特别的姑娘,倔强自尊,他是成年人,更是你的老师,比你大一轮,他明白你们之间的距离,他只希望你有更好的发展。”

女人娓娓道来的陈述着,而简云只有流泪,这么多年的情感,她从不是一个人承受,而是三个人的枷锁。

简云在医院陪着,她在心里千千万万遍千言万语地祈祷,希望有奇迹。在夜晚降临的时候,她心里狂乱不安,就像黑暗来临就将淹没希望,在她祈祷的徘徊中,王国良清醒过来了,他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人,目光停留在简云脸上,眼里有淡淡的笑意,一如当年,真诚温暖,她泪眼婆娑。然后他睡去了,再也没睁开眼睛。

之后,她的妻子把几封写好地址和收件人而没发出的信交给了简云简云接过信,怀着莫大的愧疚之心,跪在地上感谢自己的师母,感谢她一直的善待宽容。在爱情面前,她以宽容的心隐忍着。她说她也喜欢简云,她相信她有着美好的心灵,和最基本的责任心,忍受爱情之苦,而没有伤害更多的人。不久后,她就带着小女儿离开了伊犁,她要带着丈夫的骨灰回故乡。

简云回伊犁后,蒋小国打过几次电话,她没有接,最后只是回短信说在老家。之后再没有接到蒋小国的任何信息。

简云留在伊犁,从秋天盘桓到第二年春天小草发芽万物复苏时节,她走遍了有王国良身影的每个角落,夜晚时时拿出那几封信一遍遍地读,一遍遍的痛彻心扉。

简云,你好

在大学里还好吧,你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我也许猜得到原因,是因为我吗。

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可是总又觉得无从说起。就从我开始当你的语文老师说起吧。第一次走进课堂,你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盯着我看,执着、真诚、热情,我怎么能不注意到你呢。我心里想,这个小姑娘真灵气。果真,你就是这样的,总是能用最短的时间领会所学的知识。慢慢地,我从你的眼神里读出了别的东西,我是成年人,我知道你眼神里的含义。我有些幸福,同时更为担心。我怕这种情感会耽误了你的学习,会害了你。还好你从不表露,也从没因此而疏忽了学习。记得,又一次我和男生在篮球场打球,你躲在人群后,可是我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你。红扑扑的脸蛋,专注的神情,看到你那个样子,我的心跳都加快了,激动得球都投不准。

我想那时,我也爱上了你,可是你只有15岁,我已经27岁,一切只怪时间错了位。

我是个自由的人,然而到了近三十岁的而立之年,父母亲戚朋友都开始担心起来,我无法再拖延下去,所以,我结婚了,我的妻子是我的大学同学,痴恋我多年,你也知道她人很好,我没有隐瞒她我对你的情感,她表示理解。

我带着妻子归校时,我能看到你眼里的悲伤,你已经不再看我的眼睛,你刻意回避着我。很多次,我看到你落寞的身影,真像抱抱你,就像一个大哥哥。可是,我不能。那天,我在路上看见你,你向小山的方向走去,春天的风已经吹起了,小草开始成长,你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一动不动。我躲在你不远的地方,满心担心,虽然春天已经来了,可是还是有些寒意。你就那样躺着,然后站起身,倔强地走了。从此你更认真地学习,我放心了,我知道你就像春寒里的小草,倔强地成长。

唯今,只愿你一切都好。

简云,你好

今天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你放寒假第一时间就回来看我。当然,你师母还是有些担忧,然而,面对现实,她能有什么顾虑呢。我渐渐老去,而你却越来越漂亮,你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简直有些认不出你了。你看着我的眼神,还跟以前一样热烈、专注。你从来没有表达你的情感,我更加珍爱你,也更没有机会表达我的情感。

师母问你有没有男朋友,我知道她的意思,你摇头否认的时候,我心里真的很高兴,你还没有被别人抢走,你还恋着我。我这是多么自私的想法啊,我曾多次为我这种卑鄙的想法而悔恨,可是我的内心又无法不高兴。

…………

简云无数次翻阅了这些信,曾经对王国良一厢情愿的爱恋,是看不见的小溪,隐藏在浓密的原始森林深处,而今都暴露在阳光下,成了汹涌的大海。然而,一切都已远去,大西北再也不会有王国良的身影,连他的魂灵都被带回了他的故乡,却给简云留下了巨大的伤口,而无人能给她疗伤。在悲伤的大海风平浪静的间歇,简云也会想起蒋小国,只是她缺少了和他联系的动力和勇气,只是心底里默念他的好,祝愿他一切都好。

当春天再次来临到西北荒凉的大地,简云再也无法停留在家乡,心底的伤口在春风吹起,小草发芽的时候向更大的方向撕裂。她一路奔跑到曾经的小山上,躺在草地上,任风吹,看着天上的浮云,突然有种顿悟的感觉,过往的一切仿佛都是浮云,时间就像天空的风,吹散了一切浮云般的往事,空留下蓝悠悠的伤感。浮云散去,蒋小国憨厚的笑脸就出现在蓝色的忧伤里,简云有些想念那个远方的城市,远方的人。

她又一次出发,回到学习四年的城市,飞机落地,就在她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恍若隔世。她达到的时间刚好能赶上蒋小国的婚礼。

她拨通了蒋小国的电话,彼此简单的问候,隔着无声的芥蒂和暧昧的疏远。

简云,我,明天要结婚了。”他迟疑地说。

“哦”她轻叹。

“我刚好能参加你的婚礼。”她欢快地补充道,仿佛是一个老朋友。他说他到机场来接她,她拒绝了,她不想在这种情形下见他。他结婚了,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倔强地收藏心底的失落与难过。

当她到租住的公寓楼下的时候,蒋小国已经在那等了,他们彼此对望,良久无话。

“快回去吧,这时候跑出来,不合适。”她艰难开口。

“我只是想再看看你,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他语气低沉,双手紧握。

简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好四年多的男人,他如今就要结婚了,可是她不是新娘,然而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她的面前,在她愿意出现的时候。她心里在滴血,然而她只是眼含泪水走到他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这么久来的爱护,一定要幸福,快回吧。”

在她转身的时候,他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既然决定了,就像个男人回去保护你的女人。”她挣脱了他的手,转身上楼。

她打开房门,房子久无人居住,已经满是灰尘,扑面的霉气,无论什么情况,生活还是要继续,她要动手清理自己的天地。在她打开窗户的一刻,她不由得向楼下望去,蒋小国还在,靠在车边抽烟,烟火一闪一闪,像忧烦的心情。简云就站在窗口看着他,他是个骄傲的男人,她磨穿了他的所有的骄傲后,他不愿再失去一个男人的尊严,所以,他从不问她为什么突然返回伊犁,而她是倔强的小草,长在荒原上,任风吹雨打,也不愿主动向大树寻求庇护。她看着他徘徊,向楼上看,扔掉烟头,用脚踩灭,打开车门,发动车子离去。

她盛装参加了蒋小国的婚礼,新娘就是晶晶,如同她所有的猜想。他们举办的是教堂的婚礼,婚礼上彼此诉说誓言,简云听着,眼睛湿润。她注意到了蒋小国几次看向她,她都用微笑回应。

走出礼堂的那一刻,简云决定和蒋小国就走到此为止。她要用放下成全他们,也成全自己。她开始找工作,跑人才市场。在一次面试的时候,她发现了程平,也就是她现在的老板。看见程平的那一刻,简云几乎要眩晕了,他像极了王国良,那一刻她觉得应聘这家公司。程平是一家文化公司的老板,公司不大不小,刚好有一本商业杂志,而文字又是简云擅长的,她怀着复杂的心情,顺利通过面试,成了程平手下的一个员工。

她工作出色,能力突出,很快就被提拔成了杂志的负责人,期间有很多老板看上了简云的工作能力,出高薪挖角,简云不是没有动摇,只是最后她还是选择留下。

简云明白程平和王国良不是一类人,更不是一个人,程平有商人的眼光和计较,他没有王国良的真诚和热情。自从王国良因车祸去世,加上蒋小国突然的婚礼,简云明白生命中很多事,都无法过于认真,一切只能随缘随心,不管什么样的事,只要抱着美好善良的心愿都会趟过去的。

再次和蒋小国见面是程平的引荐,看到采访安排名单的时候,简云已经明了她还是要和蒋小国相见了,她没有跟程平说她认识蒋小国。当在友情的饭桌上见到蒋小国的时候,她很淡定地伸出手。

“蒋总,非常高兴再次相见。”她满脸温暖的笑意。

“好久不见”他看着她,同样淡定。

“原来你们认识啊。”程平附和着说。

简云是我的小学妹,跟我妹子似的。

简云,你咋早不说,有这么个优秀的哥哥,都不透一点风。

一顿饭下来,大家都很开心,可是简云还是觉得有些心累。饭后,蒋小国主动提出要送简云简云觉得没必要拒绝,如果拒绝反而显得别扭。

简云,你这两年过得好吗?

“挺好的,你看到了。”她嘴角微笑,戏谑地看向蒋小国。正好和他的眼神相对,他迅速避开。

“晶晶好吗?”她打破尴尬。

“挺好”。

简云,他怎么样了,那个王老师”他有些迟疑的问道,仿佛说出这句话费了很大的力气。

“他去世了,四年前”她说完看向窗外。

“你从没说起过”。

“你也从未问起过”。

“我和晶晶,是我的不对。”

“别再说了,别再说这些了。”她有些恳请地说,她不想听,也不敢听,不想让过错或惋惜再次打击自己。

车有些颠簸,车内一阵沉默,他们都需要一点时间消化、哀悼过去,即使都已历经沧桑,很多时还是要时间来承受。车子拐到简云的公寓楼下。

简云,我们能时常见下面,聚聚吗,就是聚聚。”在简云要下车的时候,蒋小国央求一样的说,简云转眼看着他,他的面色惨白,有些不舒服的样子,她的心里一阵难过。

“嗯,有空常聚聚”她肯定的回答到。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都不必太在意,要好好地生活。”她温柔地开解他,虽然冷静,声音却很无力,让人听着都忧伤。

之后,她和蒋小国也会见面吃饭,只是很少提及过去。他们跟着时间向前走路,心却留在原地,无法释然。他们彼此心底都有千言万语,然而说出来也没用。就像这次的聚会,她为了逃避心底的迷乱,参加蒋小国的文友之约。他问她是否还没放下王国良,她该怎么回答,她确实无法放下,如果他活着或许就放下了,可是他死了,她就无法放下了。她没有跟他提及程平和王国良外貌的相像,她不想再增加无谓的伤害。

日子虽然依然平淡地一页页地翻过,简云的内心却增加了厚度,阅读、工作、欣赏路边的花木,凭添一份厚重的人生感悟。

周末的时候,朋友让简云陪同她一起去听心理讲座,她没有其他事情,就跟着去凑热闹,老师讲到了生活中的移情,让简云一下想到自己身上,她毫不理性地把对王国良的情,转移嫁接到了程平身上,她追随程平,为了他的事业卖力,消耗青春,可是理性上她从未想过要和程平有什么亲密的越轨行为,程平不是没有对她有暗示过,只是她本能地排斥了,她她甚至反感程平的世故气息,她对程平的欲望只限于梦里。

听完心理讲座,她反复衡量了她和程平的关系,以致于她周一例会时盯着程平看,怎么看都不那么像王国良了。散会后,程平笑嘻嘻地开玩笑问简云是不是看上他了,他说早就臣服在简云的魅力之下了,简云嘻哈着拿他老婆的醋坛子挡过了程平的风流玩笑。她跟程平说她想休息一段时间了,程平沉默了一下,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只是叮嘱她早点回来,简云死心塌地跟着他这么多年,他无法联想到更多。

简云开始重新整理自己的生活,再打开王国良的信,她已不觉心痛。她告诉自己要珍视这份美好,感念老师的呵护和深藏的爱。

网上疯传着各种流行语,有一句深深地感染了简云:神马都是浮云。她过往的生命虽然不轰轰烈烈,然而十几年的世事变迁也足够让她成熟、顿悟。既然生命中的一切终究都是浮云,那她大可不必为失去的惋惜,为将来的担忧。人生只要本着善良的意念随心而过。

一切都想开后,她就给蒋小国发了短信,她约他周末一起吃饭,她强调只想和他一起吃饭。简云已经不需要像以前那样刻意装扮自己,这些年她时时刻刻都是优雅美丽的,为了应付生活的空虚,她花心思花时间研究服饰搭配、颜色搭配,随便从衣柜里拿一件穿上都比一般的女人有风采。不过,她还是精心挑选了一件性感的酒红色洋装,披散下如段子一般的黑色长发,她戴上了他送的流苏项链,描眉涂粉,她觉得镜子里的女人有些可笑。可笑又有能怎么样呢,她对自己说,任性而倔强地笑着,然后她用口红在镜子上写下几个字:至此后,此生无悔!

她下楼,保安亭的小伙子一脸惊艳地向她微笑,她点头示意,优雅出门。她拒绝了蒋小国来接她的提议,这次她要主动,还他男人的骄傲。

“这项链,还在啊。”蒋小国第一眼就看见了简云脖颈上项链,锃亮的白金流苏精致地贴在她细滑的皮肤上,他眼睛有些不适应。

“一直都在。”她深情地说。

简云,你美得让人不忍伤害。”他看着她,说完这句话,就迅速低下头不停地喝杯中的红酒,显得紧张而无辜。

“我,为你而来。”她看着他的眼睛,而后,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

他起身,以一个男人的勇猛拉起她,走出饭店。他们都有些醉,他载着她在夜风中奔驰,忘记了酒驾的惩罚,忘记了现实,忘了规则、道德,忘记了一切,他们只是男人和女人,车子在路上飞奔,寻找欲望的落脚点。

他拉着她的手,带着酒气,冲进酒店,而不顾别人惊讶的目光。他把她抱进房间,他们滚倒在床上。

他抚摸她的脖子,亲吻那条流苏项链,他迫切勇猛地压住了她的身体,她颤栗着无法言语。

简云,云儿,我一直想要的,我梦里都想要的。”他喘息粗重,深情呢喃。

她在疼痛中幸福地接纳他,像一条春天的河流迎接第一缕阳光,在那一瞬间她流泪了,她梦幻里男人的面庞清晰起来,从王国良、程平、蒋小国的变频中,定格成蒋小国汗流浃背的身躯。他亲吻她的眼睛,她的泪水,发动他的进攻。她们说一些温情的话,呻吟、喘息,扭动纠缠,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他抱着她,摸索着她的身体,每一寸肌肤,说她是他的女人,他再也不让别的男人觊觎。她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听他的心跳,听一个男人的温存。

“云儿,你是那么倔强,那么不一样,这么多年,我无法对你用强,我很多次,都想要了你,可是,我不能也不敢用强,你是我的小学妹,一株倔强的小野草。当年我一时没控制自己,让晶晶怀孕了……”。

她无言,只是紧紧地抱住他,把头贴近他的胸膛。人生不停地错过,她不想再无谓地纠结过去,错过更多。

她们相拥着睡去。当蒋小国醒来的时候,身边是一床的阳光,简云已不在。他搜索了整个房间,只看到一张雪白的纸条,纸条上一枚让人心痛的红唇印。

感谢生命如此美好,此生无悔!我走了,勿找,就如天空中的浮云,风过就散,无需惋惜,只许向前!

                                                              简云

无因有果

林菲在等红灯的时候就看见三个交警在转角处拦截电动车,他们穿着蓝灰色的工作服,带着大盖帽,很多电动车都拐到护栏里面绕行,就连直行的电动车都拐上去了,路本来就是L形状的,穿过斑马线上边就是一栋写字楼,楼下停满了车,还有下班后,忙着回家的匆匆行人。长长的护栏把繁忙的马路隔在外,只有斑马线处有一处开口,没有交警的时候,电动车都是在护栏外正常行驶,有交警时,就不得不拐到护栏里抢道行驶,否则就会被罚钱。林菲想这是何必呢。红灯闪了几闪后,绿灯亮起来,林菲发动电动车按平时的L形路线开过去。一个身材高大的交警正好截住了她,她试图挣脱继续行驶。

“你干什么呀,别拦我!”

“罚款”

“凭什么呀”她试图开车前行。

男交警好像从没受到这样的对待。他粗暴而强硬地把林菲的电动车钥匙取走了。

“我要报警,我要投诉。”她嚷道,脸都憋红了。

“罚款50

“我没钱,我要报警”

她气愤地拨通了110的电话。一个女人接了她的电话,她又给了林菲一个号码。林菲拨过去,是空号。她愤然再次拨通110.,又是一个女人,她说给她一个号码,林菲气愤地说:你们不用再推来推去,如果解决不了,我今天就不走了,我就在马路上过夜。我拼死也要维护我自己的权益。电话那头的女人说,这个号码绝对是可以通的。林菲不想纠结,在心里记下了电话那头女人报出的数字,又一次拨通了号码,这次号码通了。她悲愤交加理直气壮地又重复了一次事情的经过,电话那头一个男人让她不要着急,说马上让领导来接电话。

在她等的时候几个交警都凑过来,路人都在围观。

“真是想钱想疯了”、“姑娘算了,给钱走人”……他们七嘴八舌的谈论着。傍晚的凉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拦截林菲的那个交警走过来

“罚款50,扣车15天。”他说,然后正了正大盖帽。

“随便你,反正我今天就不走了”林菲倔强地说,她连眼皮都没抬。

“你好,他们领导马上就过去”电话那边终于有了回复。她收起手机,站在路边,挺直了腰身,她下了死心,她心里的千种念头都汇聚成一个决心:鱼死网破。

几个交警凑在一起,用不大的声调说着什么。

时间一点点的流走,她耽搁了太长时间,有些担心家里。

拦截她的交警把电动车推到她面前,把钥匙放在车座椅上,然后看了她一眼。

“你走吧!”

她有些想骂人,但是有什么用呢。

“姑娘,走吧,别较真了。”旁边一个老人劝说着。

她伸手赌气一样的拿起钥匙,启动电动车。她想回家后一定要向政务部门投诉,她绝不轻易妥协。

林菲到家时,公公和婆婆正在照顾儿子吃饭,三岁的儿子放下碗就往她身上扑。她一肚子的怒气一下子就散了。她没有对他们说电动车被交警拦截的事,只是说有事耽搁了点时间。菜有些咸,白菜都炒成了红黑色,她没吃几口,就放筷子了。她本想抱怨一下婆婆不该把菜弄这么咸,她倒是无所谓,孩子太小吃咸的不好。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吞回去了。只是去厨房到了杯水热水,兑点凉开水,拿给儿子喝。

公公婆婆口味重,以往因为饭菜咸她也没少说,好话狠话都说过,可是菜依旧是咸,酱油依旧是放的多。很多时候,她索性就少吃或不吃。她总是想公公婆婆照顾儿子,照顾家尽心尽力,能忍就忍了。有时候她也想是不是自己忍得太多了。

给儿子洗澡、然后讲故事哄他睡觉,等儿子睡着时,已经快晚上十点钟。她还要打开电脑完成一个活动方案。QQ上黎阳的头像还是亮的,他还在网上,桌面右下角他的头像在闪动,她想又有什么事呢,她有些不耐烦地点开闪动的头像。对话框里出现三个字:想老婆。

她看了这三个字,停了一会,敲出三个字:还在吗。很快就有了回复:在呢。

他又问了孩子,她说已经睡了。之后他们又说了一些家里的琐事。她问他那边的工作怎么样,他又开始抱怨。她劝他与人和善点,凡事多忍着点。他依旧在抱怨,最后还有一句很好的总结:这就是你可怜的老公。

她着屏幕上的这句话,几乎要笑出来了。她连争辩的的力气都没有,又感觉有些不值。她关掉了对话框。打开网页沉默了片刻,又打开与他的对话框。她写道:这又何必呢,倒像是和我一起生活造成了你的悲苦。她想继续说:我的悲苦又是谁造成的呢。她在心里想了又想,几个字在键盘上敲了又删,删了又敲,还是没有把那几个字发送出去。人常说万事都有因果,在她的生活中,很多时候她无法寻找原因,却只有结果,她想从结果上追究出原因,然而,却往往都是白费力气。

她本想跟他说说晚上和交警冲突的事,不知为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提。和黎阳网上对话后,她完全没有继续完成方案的心思了。

她靠在床上,又仔细回想了傍晚的整个事件,到底是谁的错。她错了吗?不,电动车有足够的权益正常行驶,已经给小轿车让了太多路。电动车才多大一个,四个电动车都没有一辆小轿车占空间,还不让正常行驶。然而好像也不是小轿车的错。那么是交警的错吗?好像他们也有自己的道理。那该是谁的错呢,是路的错,土地的错,是土地太少了,路不够宽吗?好像大家都没有错。那几个交警后来又为什么放她走呢,也不罚钱了,是她的疯狂劲让他们害怕了吗?还是他们也懒得继续纠缠。很多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到头来总找不到该负责的元凶。其实在那个交警把钥匙放在她面前,有些怯懦的看了她一眼的时候,她心里那根绷得狠狠地弦一下就松了很多。

林菲第二天就没骑电动车上班,电动车被罚款的事让她很不舒服。从家到公司半个小时的路程,她一边走一边想些不着边际的事,还能锻炼身体,都说女人过了20岁就得保养,开始走青春的下坡路,她已经年近三十,虽然已在下坡路,然而她也不甘心就这样老去,总是要做点什么的,无能为力地看着年华老去也是不应该的。

她走到一个消防站边上,转过弯再走过一个商场就是公司大楼。就在刚转过弯地方,一个小老太太站在路边,靠近消防站的护栏墙。这本也没什么,她一天不知要与多少个路人擦肩而过,老的小的丑的美的男的女的,都是平常事。

然而老太太正抬头看她,而她也碰巧在看她,一个破旧的褐色的毛线帽檐下,一张皱纹布满几乎碎成一小团抹布的瘦脸,眼睛却放着光却似乎饱含泪水,眼神里是怯懦、不安、无助和渴望,这样一双眼睛让林菲不由得多注意了一下小老太太,她身材矮小、消瘦,只到林菲的肩膀以下,灰灰的衣服下皮包骨,这是典型的海南小老太太的身材,在她身后是三个大大的塑料袋,一个粗糙的木棍穿起了其中的两个,还有一个塑料袋丢在一边,林菲想这样一个瘦小的老人怎么会带这么多东西,她想着就又往塑料袋里看了看,散放的袋子里是几个大小不一的塑料瓶还有一些废纸壳……林菲的心里一阵难过,她低头匆匆走过,不忍再回头看风中的小老太太。小老太太在等什么呢,在这样的年纪这样湿冷的季节里大早晨出来拾荒,她的家人呢?这些林菲都不得而知。

自从海南成为国际旅游岛后,各种大小的文化活动不断,北方的人都把能在海南搞一场活动作为一种身份的象征,企业也是一样,年会要放到三亚开,是实力。又一次接近年底,公司的业务繁忙起来。作为项目执行人,她要负责跟各方的衔接与沟通,一个上午就在打电话、讲话中度过。中午的时候,朋友陈丹丹打来电话,说从回老家带来了山东的小米,中午煮了小米饭,让她去吃。林菲想反正离得也不远,就爽快地答应了,再说她也好久没有和陈丹丹见面了。

陈丹丹是她大学时同届的校友,只不过是在毕业都成家后才认识。那时她带着一岁的儿子,陈丹丹挺着大肚子,她在公园的草地上陪儿子玩,陈丹丹就傻傻地笑着看她们玩。母性的光辉让她们彼此有了搭讪的话题,才知道原来早就有缘分,只是相见的时间不到,她们彼此感慨世间的缘分和因果,感慨岁月的流逝。

陈丹丹住在一个相对比较老的小区,不过小区还很整洁,虽然房子老旧,却在城市最繁华的地段,价值不菲。据朋友的老公说,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房子质量普遍比如今速成的房子质量好,按说科技这么发达,凡事都应该越来越好才对,不过这事她也说不清,好坏你都得这么住着。

她走进大楼,迎面一个中年男人口里叫着“欢欢、欢欢”的,她视线越过男人,空无一人,她与男人擦身而过。

“欢欢,到这来”、“欢欢,听话”男人继续对谁说着话,

她不由得转头看那个男人,他的眼睛看着高处。她随着他的视线一看,一只黑白杂色的鸟正扑棱扑棱地飞着,很顽皮的样子。林菲下意识地避开那只鸟,回头冲男人笑笑,她想表达自己的善意,告诉男人她并不讨厌他的鸟。她倒不是怕惊吓了那只小东西,她只是想,它不会刚好想拉屎吧,这样想着她几乎想用双手护起自己的头,幸好那只鸟盘旋了一下就飞到男人跟前,在他的手臂上落下,旋而又飞落到他的头上,样子极为滑稽,她几乎想笑了。

上了电梯时,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她解答不了的问题:难道那只鸟真能听懂那个男人的话。不是人懂了鸟语,而是鸟儿先懂了人语,这个世界上奇妙的事也是够多的。

她到的时候,饭菜都好好地摆在桌上了,家里只有陈丹丹和她两岁的女儿灵灵。陈丹丹随意地拢着不长不短的头发,在脑后绾了个髻,有些凌乱,穿着暗绿色的棉质休闲服,女儿在地上玩积木,看见林菲后,笑着叫阿姨。

林菲跟陈丹丹说了在楼下遇到跟鸟儿对话的男人的事,陈丹丹说那个男人是最近才搬来的,在这栋楼买了二手房,据说以前是个大学教授,不知什么原因老婆带着孩子跟一个外国人跑了,现在就一个人住,整天带着一个鸟儿,不怎么爱搭理人。

和陈丹丹面对面吃饭的时候,林菲发现陈丹丹的眼角有皱纹了,肤色也毫无光泽,显得沧桑起来。

“你不做护理吗?”她问,下意识地想到自己眼角的乍现的细纹。

“自从生了灵灵后,我都没做了,只是用点常规的护肤品。” 陈丹丹边喝粥边说。

“真没办法呢,女人有了家庭,就没自己了。”

“是啊,灵灵爸爸还是不想让灵灵上幼儿园。”

“就怕孩子大一点太孤单了,一样大的小朋友都去幼儿园了。”

“是啊,这也是个问题。”

陈丹丹的老公在一家国企工作,待遇很好。常常有出国的机会,对国内产品保持执着的怀疑态度,对国内的幼儿教育更是颇有非议。家里老人又没有能力照顾小孩子,所以只能是陈丹丹一个人带灵灵。虽然林菲不能完全认同陈丹丹的这种生活方式,她也没有理由说点反对什么的话,惋惜陈丹丹被孩子拴住浪费了时间,其实,自己的时间也没留住,时间是公平的,孩子有公公婆婆带,也是这么一天天地过了,日升日落,该老还是要老的。

晚上回家的时候,同时等电梯的还有楼上的一个老太太,她牵着一只小黑狗,小狗跑前跑后,总想凑到她身边来,在她脚步嗅来嗅去的。她是不反感小狗的,她就是属狗的,对狗有着与生俱来的好感。

“这小狗还挺可爱的”她微笑着搭讪道。

老太太没回应,面无表情,她只是又把小狗的往身边拽了拽。林菲想是不是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小了,而老太太耳朵不好用。她想再说点什么,可是看了老太太的脸色,她还是忍住了。

电梯到了,小狗急急地窜进电梯,后又往她脚边靠,老太太索性把它抱起来。电梯里一片沉默。她想起了中午看到的那个男人和鸟儿,她心里开始纳闷很,现在的人们到底是怎么了,人和人开始无话可说,倒是和非人类都互相理解交流起来。难道是人与自然越来越和谐了,然而本心里却觉得这样也是说不通的,人类大肆污染、杀戮、侵袭了多少动物,到头来还把动物当宠物,宠物其实也就是玩物,并不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不然街上就不会有流浪狗,可见宠物的命运也是不定的,也要看运气。

洗澡的时候,她一回头就看见梳妆镜里赤裸的身体。还好她一向不贪吃,一米六三的身高,体重维持在一百一以内,不过最近她发现身上的肉有些松弛,用手怎么按、按哪个部位都没有弹力,不如十八九岁时质量好。这让她立下了走路上班的决心。

她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公公说该把孩子送去幼儿园了。她没吱声,就拉着儿子的手玩闹。

“总会长大的。”过了一会儿,她有些刻薄地丢出一句话。她自然知道公公是好心,可是嘴上就是不肯饶人,不由得就刻薄起来。

手机铃声响了,她瞟了一眼屏幕:老公。她没接,继续整理衣柜,一件丝绸的衬衫总也叠不整齐。这时候,儿子从客厅里跑进来喊:妈妈,接电话。她才慢腾腾拿起手机。

他问:吃饭了吗?

她说:吃了

然后她继续说:下午交了物业费,然后稍稍地抱怨了公婆的生活习惯,马桶不冲干净,饭菜总是很咸。

后来双方都很不愉快,他们总是会这样,电话以平稳的固定的方式开头,以不愉快结束。挂断电话后,她重重地把手机甩到床上。继续叠那件丝绸的衬衣,她想着他的话,他不耐烦地说:每天都是些鸡毛蒜皮。她觉得生活中的每件小事都比鸡毛蒜皮来得严重得多。若说是鸡毛蒜皮,那是得多硬的心肠才能说出这么不负责的话。她生活中的没一点小事都牵动着她的心肠,活着,还喘着一口气,不也就是因为生活中的小事吗?说得如鸡毛蒜皮那么轻巧,也许是真的事不关己吧,毕竟是她在家维持,而他一个人在外面,够轻松的了,可是竟然一点都不体谅她的艰难。

孩子入睡后,她从书架上拿出三毛的书。三毛说:我来不及认真地年轻,待明白过来,只能选择认真地老去。这句话像一根针,直直地就插进了她的心,又像一张网,把她的过往和未来都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吊在半空中。

拾荒的小老太太那悲凉的画面在林菲的脑海里活跃了好几天,刚开始她只是觉得小老太太可怜,老无所依的,看得人揪心。这种执拗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理解,为什么后几天她开始往自己身上联系,她开始想自己也会老,又将如何呢。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开始想自己老年后,说起来有点可怕,但是谁又能逃脱呢。

就在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公司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司机脑淤血死了,家里的亲人哭得死去活来。那是一个欢快的海南男人,做得一手好菜,经常叫公司里的小年轻到他家里吃饭。总喜欢笑呵呵地说话,“小妹啊,你还年轻着呢,这么拼干什么?日子要慢慢过”,每次他这样劝林菲的时候,林菲总是说:您老人家是有福气的,我们这代人真没法不拼啊。一个那么快乐的男人,说死就死了,死得那么的不真实,又那么地确定,他不再来公司上班,不再做好吃地饭菜让小年轻去蹭饭,一切都像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林菲深深被深深地震撼了,一个很顽固的念头开始在她的脑子里纠缠:人活着到底为什么呢!她第一次开始认真地考虑生命与生活的关系。无论怎么辩证,人最终的命运都是注定的,从出生就注定了一个死亡的结果。有了这种困扰后,林菲工作的热情都减了一半,以前凡事工作上的电话,不论多晚她都接,即使一时没听到,事后肯定是一定要回复的,这也是老板一直很欣赏她的原因之一,大小活动都嘱咐她多留心。然而,现在,她突然对工作有一种莫名的反感。

她下班后,第一时间飞奔回家,紧紧地拥抱着儿子。闻着他的汗香气,把头放在儿子稚嫩的肩膀上,眼泪就无声地流出来。儿子被她这种状态弄得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过了那么一点时间,他温柔地用柔软的双臂环抱住了林菲的脖子。

林菲看着熟睡的儿子,她下定决心不论人活着到底为什么,只要自己活着一天就要好好爱儿子,好好珍惜可以彼此相拥的感觉。她想到了黎阳,她下决心要更宽容,更体谅。不再轻易地彼此伤害。她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想给黎阳打个电话,手机屏幕上显示23:29,已经很晚,她没有播出电话,反而是编写起短信。看着短信从正在发送中到发送成功,她有心里有些轻松,亲了亲依偎在身边熟睡的儿子,关了床头灯。

第二天早上,她一睁眼就打开手机,看到了黎阳的回信:“老婆:你说的事,让我再好好想想。”

她没有回复。好好想想并不是一个明确的答案。

上班路上林菲在一个路口等绿灯的时候,感觉一个路警有意无意地多看了她几眼,她觉得那个路警很面熟的感觉,她猛然意识到原来这个路警就是前段时间拦截她电动车的那个小伙子。奇怪地是,此时见到他,她一点恼火记恨的感觉都没有,他就是一个执勤的交警,认真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小伙子也感觉到林菲认出他来了,很不好意思的把脸扭到一边,然后正了正帽子去指引电动车流了。这时候,绿灯亮了,林菲随着人流过马路,她心里希望那个小路警明白她早已不在意当时的冲突。这样的原本就不是她和他愿意发生的。

自从电动车事件后,她已经再没有骑电动车上过班,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就走路上下班,感觉自己更健康了,腿上的肉都紧实了些,这样的话,她反而要感谢那个小路警了。她想这个世界上的事,还真是对错好坏都难说。

公司又接了一个政府部门的活动,老板让林菲负责。林菲跟老板说自己这段时间感觉有些累,不想再接这个活动。听林菲这么说,他倒是没有责怪和不满。只是约林菲中午一起吃个饭,好好谈谈。

老板特意选了家北方菜馆,老板是土生土长的海南人,厚道、真诚,也带着原始的蛮气。他们说着些日常的话,工作上的杂事。然后他问了黎阳的事,他说黎阳应该回来工作,也好照顾家。林菲明白,老板更深层的意思,她也是三十岁的女人,身边没个男人也不是个办法。就像她小区里的阿姨,每次都是一样的唏嘘感叹,眼神里是满满的同情。在老板的开解和劝说下,林菲最终还是接手了那个政府活动,她想又有一阵子要忙碌的了,起早贪黑。

第二天忙着活动对接,林菲几乎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中午的时候,好不容易休息下,他接到了黎阳的电话。他说,有个很好的项目正在进行中,他不想中途退场。她听着黎阳的解释,心情失落到极点。结婚五年,聚少离多。她本以为可以成全一个男人伟大的事业梦,她都可以应付得来。可是,慢慢地,她觉得有些失落,她甚至想过去北京和黎阳一起奋斗,然而她不忍心,让孩子跟着一起漂泊。所以,她在家里一个人坚守。她没吵没闹,无力地挂断电话。

午后,林菲一个人走在骄阳下,天气很怪异,突然变得很热,酷夏一般,而她觉得自己就要爆发了,如一个鼓鼓的气球放在骄阳下炙烤,就差那么一声响。可是她忍住了,在“啪”的一声前,她硬生生的把所有的气都吞回去了。真可悲,她这样想,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要是再惨烈一点就好了,也许她就不会强忍着了,还是没有勇气呀。就像她和小路警冲突时旁边的老大爷说的:姑娘,走吧,别较真了!时间是不容许人生过分地较真的。这不是真理,这是生活。她还要赶着去幼儿园接儿子放学呢。她不想去过多的追究事情的原因,她该接受结果,然后好好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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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离响:本名王莉华,蒙古族。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39届高研班学员。海南创意文学院秘书长、小禾写作负责人。有中短篇小说诗歌散文评论在《小说月报》《作家天地》《绿风诗刊》《草原》《阳光》《科幻画报》《百花园》《椰城》《陕西文学》《散文》月刊等杂志发表。出版长篇小说集《山林之歌》《海南谣的故事》等。获第二届草原文学奖小说奖、第二届“平乡好人杯”华语诗歌特别奖、海南省民族文化“七个一”长篇小说首届特等奖、二届一等奖、首届晓剑青年文学奖三等奖、全国散文征文一等奖、南海文艺奖、海南五个一工程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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